如何上山，如何下山，少年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翻过这座山。
 
小镇青年这种困顿、彷徨的情绪，被九连真人写进了《莫欺少年穷》里。
 
随着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在今夏的大热，人们记住了这支来自广东省河源市的客家乐队，记住了九连真人生猛决绝的歌声。但真正无法释怀地还有《莫欺少年穷》中那一群渴望离家打拼、心里没底的小镇青年。
河源在广州东北偏北，从广州出发乘火车3小时就能够抵达。
 
正如九连真人所唱的，在这个小镇里，由于与城镇化的长期疏离，个体已经被大众遗忘。
 
他们不舍家乡平静安稳的选择，也渴望出人头地、日进斗金的现实需求，矛盾而又统一地纠缠在一起。

他们不曾料到，互联网科技能够迅速突破地理环境的壁垒，在利润的驱动下不断开疆扩土“下沉市场”，他们的身份与生活在互联网这个染缸里被不断重塑。
 
曾经的“小镇青年”因此多了一种获得感，除了与生活周旋的技巧，还有关乎生存的智慧。
 改头换面 
源城区这个河源市老城区，从来不缺售卖手机的商铺。其中最老的商圈里，有一条被奉为“手机一条街”的公园路，许多河源人的第一台手机都是在这里买的。
 
15年前，算得上是手机黄金时代，公园路长约1000米的道路两侧，开了30多家手机店。受到这种氛围的感染，2004年起，魏如怡在与公园路紧邻的中山路丰商业广场一楼拐角处开了手机店。
 
那时候手机的售价不统一，不透明，讲价虽然是常态，但卖出一部有时能赚500元。随着各种电子产品价格逐渐透明，讲价的空间越来越少，利润越来越薄，卖手机的人开始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手机零售业的没落出现在2012年。这一年，诺基亚退出了占据14年之久的全球最大手机厂商的地位，摩托罗拉被谷歌收购，索爱分了家。
 
这一年，电商迅速崛起，实体店的红利耗尽，到店的人的消费态度发生了乾坤挪移。手机店也不例外，“这款手机网上比你店里便宜这么多”，成了魏如怡们最常听到的一句话。
 
一夜之间，曾经是“手机一条街”的公园路被毛利更高的黄金店占领了。像魏如怡这样的手机店店主，面临一种左右互搏的局面。
 
他们中多数的人转了行，或去大城市寻找新机会。

他们中只有少数人坚持着老本行，留在河源。比如魏如怡。
 
2019年9月，《南风窗》记者见到魏如怡的时候，这个衣着简单、利落短发、踩着高跟鞋、拥有10多年手机售卖经验的人，依然在卖手机。她的店依然在公园路上，是公园路上最大的一家手机店。
 
四个月前，这家店开张，如今的营业额已经超过80万/月。魏如怡说，这个数值远远高于改造前的30万/月。
 
“改造”这个词，从魏如怡口中说出来，有一种时代感和命运感。
2017年，中国互联网巨头们看到了“下沉市场”的潜力，开始在那些被他们忽略过的地级市或者县城布局。魏如怡从互联网巨头们短兵相接中，敏锐地嗅到了机会，开始考虑能不能将自己的实体店弄成“互联网+”。
寻找中的魏如怡遇到了京东。京东在这一年提出开设1万家以上线下专卖店的计划。虽然就像所有互联网巨头仍在下沉市场试探战略路线一样，没有人知道“下沉蓝海”该如何开发，但魏如怡隐约意识到，机会来了。
 
起初，魏如怡有些犹豫，她不知道京东能不能被河源接受。真正让魏如怡下定决心的是苏宁的入场。
 
魏如怡观察到，苏宁虽然率先“下沉”河源，却经历了五、六次店址的更换，才艰难立足。这个事实让魏如怡意识到，苏宁尚且如此，何况他们这种个体，要生存，要发展，只有与大平台、线上平台结合，个体才有出路。
 
“京东专卖店”的招牌很快被魏如怡换上了。除了招牌，魏如怡的新店还有很多变化。地理位置移动，商品品类也变了。手机之外，依靠京东庞大的供应链，店内还可以售卖笔记本电脑、烧水壶等产品，简直是一个小型的“京东”电器。

进店的人很快多了起来，逐渐络绎不绝。很多人一开始并没有购买目的，只是冲着京东这个品牌进店看看，好奇而已。结果他们发现，有很多商品都可以在这里选择购买。
 
京东这个招牌，让魏如怡有了更多的选择。
 
传统的实体店，积压库存、现金流停滞是难免的。新店就不一样了，它模式很“轻”——通过一块触摸屏幕，消费者在京东上查看任意商品的价格、型号，采用代客下单的方式，就可完成交易，享受后续的配送、检修等服务，店里则无需大量囤货。
 
消费者也在这家新店里享受到了价格红利。除了与线上同步，魏如怡还争取到了与中国电信的跨界合作，这样一来，服务就进一步叠加，店内的折扣力度有时超过了线上。
站在店门前，望着街对面的几家黄金店，回想到过去这条街上那些一同做手机生意的同行业者，魏如怡无比感叹：“逆着潮流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学会在互联网中生存。”
 
在互联网中生存下来的魏如怡，证明了“互联网下沉”并非是一个容易被镀上失真色彩的滤镜。魏如怡及魏如怡们的奋斗经历则证明了，促使一个人的重生，不是经过设计的发展，而是必须抓住的时代机遇，与时代同频共振。
新面孔 
基于品类的问题，在更加“下沉”的市场，数码一类的商品没有家电吃香。在河源市辖下的五县之一的和平县，陈燕瞄准了家电市场。但陈燕的创业史与魏如怡大相径庭，甚至有些令人心酸。
 
2015年除夕的前一晚，与丈夫在深圳奋斗了十多年的陈燕哭了。
 
拿着仅剩的500元钱，陈燕不知道怎样支撑一家四口的生活开支，更不知道怎样支付两个小孩的新学期学费。
 
出于保护孩子的本能，陈燕向丈夫提出，逃离深圳。逃离深圳，或许就能逃离房贷，逃离车贷，以及逃离因在公立学校摇号失败后两个孩子的学费培训费。事后想来，这其实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但逃离，就在当晚发生了。
 
陈燕打包家中所有物品，连锅碗瓢盆也不放过。但过年期间全国人民都在放假，要找辆搬家车很困难。
 
困难没有阻止住陈燕，她脑中反复浮现一些画面：晚上8点半后，超市的烧鸭开始打折，需要去抢；楼下快餐店一份鸡排5元，两个人分着吃；为省空调费，孩子生了痱子就用冷水冲洗降温……这些画面坚定了陈燕的决心。
 
河源市和平县是那时的陈燕唯一的念想。事实上，陈燕并不是孤例。《2019中国小镇青年发展白皮书》显示，超过50%的小镇青年都曾在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或省会城市生活过。但在平均坚持三年后，一半的小镇青年会选择回到老家。

回到和平县，生意却不如陈燕想象的那么顺利。起初，陈燕经营果园，但受生鲜蔬果受天气的影响大，收成并不稳定。
 
在生活上，陈燕已经习惯深圳的生活方式，很显然，在和平县这样一个广东省级贫困县里，是无法实现一样的生活方式的。这使得陈燕开始网购，逐渐依赖网络。
 
幸运的是，2017年前后，被互联网驯化的陈燕注意到有两个变化。一个是美团外卖进驻和平。另一个是互联网巨头开发下沉市场。
 
长期在京东网购的陈燕得知京东计划开办家电专卖店，便很快到广东省已经开有京东家电专卖店的地方，比如东莞、清远、英德等地实地考察。回到和平县，陈燕和他的丈夫就开了一家京东家电专卖店。
 
而在陈燕开设京东家电专卖店前，和平县的家电市场上已经有超过5家本土家电品牌商。有的开店十几年，口碑良好，连锁店多，当地人众所周知；有的品类少，但有自己的销售渠道，销量稳定。
 
京东这个“新面孔”凭什么在和平存活？和陈燕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陈燕身上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魄力。
 
陈燕认为，第一，和平县的家电市场没有饱和。第二，能够打破了下沉市场的，绝不仅仅是时长、低价等这么简单，而是实力。
 
面对京东“新面孔”冲击，本土品牌也在奋起抵抗，诋毁的言语开始流传，价格战也接踵而至。
 
无奈中，陈燕把“不关、不听、做自己的事”作为唯一的选择。依靠京东的供应链和品牌效应，她不断探索维系与客户的关系，不断更新营销方案，甚至她见到《南风窗》记者时，都忍不住问：“你觉得我们店怎么样，有哪些地方可以改进？”
 
在考验前面，时间是可以信任的。一段时间后，有关“假货”的流言停止了，陈燕的京东家电专卖店没有受到影响。
 
相反，在《南风窗》记者走访的几家本土家电品牌中，鲜少有人否认自己受到来自“新面孔”的冲击。其中一位本土家电老牌的店主坦言，虽然营业额没有太大起伏，但销售数量下滑明显。
 
另一方面，“京东的货物质量你买过一次就知道什么叫放心”，陈燕表示，这让她充分意识到不需要和竞争对手正面对抗，实力会证明一切。

做出互联网市场下沉这个决定的时候，很难说对与否。但是受到这个决定的影响而改变的人，不仅改变当下的生活状况，还有对于未来的预期。比如陈燕，在今天最爱问的一句话是：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生活很不一样了？
 
对陈燕而言，这里的确和深圳太不一样了。和平县的老城区只有一条主街，开车十几分钟便可兜完一圈。
 
夜晚，登上和平县的东山岭公园眺望，整个县城尽收眼底。眼睛所及，没有大都市的灯火通明和人声鼎沸，但有一两个商场的招牌灯是亮着的。
 
对于像和平县这样的县城来说，由于多数年轻人外出打工，按照以往的习惯，留存县城里的人就该早早熄灯入睡了。现在依然亮着的招牌灯，它不仅意味着消费习惯的改变，还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
 
在亮着这个招牌灯的商店里，那些抓住互联网下沉机遇而改变命运的人，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规划未来。
 
现在，陈燕喜欢音乐的大女儿在学习钢琴，儿子则爱上了街舞。而陈燕也在和丈夫商量，他们自己也要不要去学习什么以丰富一下自己的生活。
 
作者 | 何子维
排版 | Fanta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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