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一个秦人的文学证明(上)
● 鹤坪
窗外在下雨。雨水拍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刷刷的声音。天边有闪电,闪了几闪,复归沉寂!是谁在秋夜里唱老戏?声音是那样悲切,又是那样壮阔:
泰山大的一块玉,
黄河长的一锭金!
是谁承担得起这么博大的道义与尊严?是谁佩戴得起如此浩荡的正气与如此巨大的财富?远远望去,在眼前这北方的秋天的原野上,似乎真有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朝我们走来。他使我任着性子的想起传说里的那些天人神人,他使我难以按捺住心胸里鼓荡的潮涌,逐步地高尚起来!
2007年秋天的一个雨夜,《魅力中国》杂志主编崔鹏飞先生撑着一顶雨伞来访。不等放下雨伞,崔鹏飞就连珠跑似地提出一系列问题让我回答:谁能诠释2007年陕西文学的发展变化?谁能承载这个时代的文学精神和思考?谁的作品足以代表当代文学的艺术水准和思想水准?崔鹏飞是个胖子,一个一个的问题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也显得那样敦实而厚重。问题沉甸甸地抱在我怀里,落坐在沙发椅上,我感觉到这“问题”是灼热的,是滚烫的!陕西文学是一个常说常新的话题;陕西文学像摩尼珠,陕西文学像唐僧肉,说起它来往往使人沉醉,往往令人垂涎,往往让人很容易地就进入澄沏澄明的精神圣域!
最后我说:能够回答这些问题的,在陕西也就只有陈忠实!
在陕西乃至全中国,能够代表当代中国文学最高水准和思想水准的也就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
在我的心里,中国文学是一座莽壮而葱郁的山峦,而陈忠实是这山峦最高处的一座精神的圣殿!这圣殿里圣灯长明!
窗外的雷鸣和电闪远去了。这样,远处的雷声自然显得沉闷,远去的闪电自然显得暗哑。
我对老崔说:来,我们读读近几天网上的几张颇有点热点效应的图片,近距离的感受陈忠实。在照片上,陈忠实和贾平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个人的笑容都是发自心底的,笑得那样憨厚木讷而心无挂碍!两个农民的儿子,一传一递地肩担着陕西文学的重任。在“换肩“的时候,前面挑胆的农民的儿子对将要挑胆的农民的儿子,拍着肩膀说了些什么?也许会说千言万语,也许一句话也没说。
2007年9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陈忠实以一个漂亮的微笑,完成了他神圣而庄严的使命,把沉重的“陕西作协主席”的担子,压在了作家贾平凹的肩上。
在这次换届会上,在陈忠实发表讲话的时候,会场有过三次极其热烈的掌声。每次掌声都超过了三分钟的时间,每次掌声都有极其深厚的蕴含和久远的意义!许多在场的新老作家,在陈忠实走下讲台的时候,都流下了依依惜别的泪水!这三次掌声,必将载入中国文学史,被一代一代作家和理论家诠释,诠释出常说常新的崭新内容!
这是秋天,田野里该收的果实很多。但在朦胧的秋天的原野之上,我似乎听到旷野传来一个老者饱含苍桑的唱段:
我要你一两星星二两月,
三两清风四两云,
五两火苗六两气,
七两炭烟八两琴音。
秋天的果实是丰沛的。丰沛的让我们站在秋天的面前,难免想起人生追求、艺术追求的结果。而一个作家,渴求于这个世界的,除了无形无迹的天地正气与阴阳二济,还能有什么呢?时间是匆促的,我们只是过客;过去了,就不再回来!
好了,我开始这篇文章的写作,写一个秦人和他所创造的艺术奇迹,写一棵小树生长成参天大树的生命奇迹!这是应《魅力中国》主编崔鹏飞之约写的稿子。
写作之前,我和老崔冒着秋天的细雨,对陈忠实老师做了一次深入细致的采访。
他叫陈忠实,作家,现居西安。我想:这样介绍陈忠实就够了。
剥脱了红花绿枝,整个大山更显得峭拔,更显出骨力,也更与陈忠实的精神韵趣相符合!
一、读他的脸,读出城隍爷的况味
每个人的脸都蕴藏着充足的生命讯号。这张脸,生长成如今这个样子,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这张脸,五百年难以碰到一次,纵是再有五百年也难以碰到与这张脸朝夕相处、面晤神会的机会。许多人在读了这张脸之后,久久地难以入眠。入眠之后,又很快与这张脸相逢。梦里的这张脸,往往具有某种故事性,这故事凝聚了关中大地的世代苍桑,它把中国北方人的世代忧患,清清楚楚地凿刻在脸上,成为表情.
这是西安都城隍庙里城隍爷的脸。城隍爷为祈城安、为祷太平,煞费苦心。城上的阴蔑雪侵,城下的百姓饥号,全刻在城隍爷的脸上。那是18年年馑,庙里的城隍爷流干了眼泪;那是民国15年“围城”,庙里的城隍爷脸上整天都挂着泪星。在西安城解放那一天,守庙的几个忘年的居士,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城隍老爷的笑声,咯儿咯儿的笑声。解放了,庙院改成了工厂,大殿改做了作坊,只苦了城隍爷,被抬出了神龛,丢弃在荒郊野洼。很快,城里人发现:这没有城隍爷保佑的西安城,八面透风,再没有过去四塞严合、寒夜更鼓的滋润。城里的人,一代传一代地描述着城隍爷的模样,讲述里的西安都城隍爷,是一个粗皮糙脸慈悲心肠的人。在西安城的世代传说里,城隍爷是城里的一个普通的居民,他有家室有家小,能吃能睡,与城坊之内的庸常百姓,同甘共苦,同悲同乐!隔着时间,城坊百姓已没有了对城隍老爷的形象记忆,只是传说还在,城隍老爷的灵圣也就还在。
1992年的冬天,为着解决在阅读长篇小说《白鹿原》时碰到的困难,我去请教一个年过九旬的老先生。老先生捧着书、瓷呆呆地看着作者的照片,半晌无语。最后,老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这个人出现了,城坊内外,会有一百年的太平,会有一百年的滋润,会有一百年的风调雨水。往实在处说,这个人肩担了城坊邻厢千百年的汗水与泪水!你瞅他这眼袋——装了多少眼泪呀!你瞅他这额头——里面运筹着多大的慈悲善念呀!你再愁他脸上这沟沟壑壑——鼓怒着的哪儿又不是咱劳苦百姓的大德与大美哩!最后,老先生捂着我的耳朵对我说:千万不敢对人说——这个人跟文革以前,咱西安都府城隍庙的城隍爷,一模一样!
这位年过九旬的老先生不吃不喝,用三天时间读完了《白鹿原》,赋诗一首:
日头出来耀东山,
难得透彻说世患。
往来风雨往来诗,
总拿书香祭狼烟!
九旬老先生写完这首诗,吩咐儿女了理后事,说:读了《白鹿原》心里还有啥放不下的事情呢?清浊是非,邪正忠奸,全在这本书里写着哩,明若烛火,必然光照后代!次日,九旬老先生无疾而终。
每次到城隍庙烧香,我都会在心底里为陈忠实老师祈祷平安。
跪在城隍老爷的脚下,我说:屈尽百态,每个姿态都具有一种动物的习性;是灵异缠绕,是神仙驱使,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都蕴藏着暗透天机的意味!
今天的城隍爷被虔诚的居士们,彩扮成蟒袍玉带的帝王行装,所以,他听不懂我说了些什么。每次看到陈忠实老师,我都不由自主的像面见城隍老爷一样,诚惶诚恐,手呀脚呀,全由不得自己了!
在阅读文学作品之前,我们完全有必要阅读作者的脸庞和脸色。阅读是一项系统工程,它由诸多元素结构而成,依次地有文学的组织、人生的组织和学识的组织。另外,阅读还必然考虑到作者生存的时代背景与身处的社会背景!
曾国藩在《冰鉴》里说得极好:语云:“脱谷为糠,其髓所存”,神之渭也。“山骞不崩,唯百为镇”,骨之谓也。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他家兼论形骸,而文人先观神骨!
陈忠实老师的一双眼睛,双瞳灼灼,似为金珍,慈柔而温润,饱含了太多的坚毅与深不可测的大慈与大悲!“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在陈忠实的脸上,写着天大的一份悲悯与豪横!
2007年10月10日,是道北老男孩17年后与陈忠实老师第二次会面
说起《白鹿原》,陈忠实老师有说不完的话。
(摄影 / 杜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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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北老男孩,60后,摩羯座
生于西安,长在道北
美食发现者,微信撰稿人,脑力活动家,连环画爱好者
大碗喝酒品小书,掰馍吃面咥豆腐
浅斟低吟观美女,忆苦思旧说道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