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录《日本人是天生勤奋的吗 : 日本社会经济发展的启示》
主编朱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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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日本社会 | 消费文化 | 脱物质主义

编辑：吴珊珊
排版：吴珊珊
同样的圣诞节，不一样的心态
成熟期日本消费文化的启示

吴金海 立教大学博士（社会学）
从日本学生对中国的印象谈起▲▲▲
前不久，我在日本的电视节目里看到一则有关一批中国的高中生来日参加中日学生友好交流活动的报道。
电视台在活动结束后采访了参加本次交流活动的日本学生。其中一位日本学生说：“以前我对中国学生的印象是比较古板的，觉得彼此之间会缺乏共同语言，没有想到通过这次交流活动改变了我对中国学生的看法，中国学生喜爱日本的动画片、电脑游戏、漫画、电视剧，还有知道很多日本演艺界的明星，有的还会唱日本的流行歌曲。而且穿着打扮和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让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可以交流。”

日本学生的这段话让我感触很深。一方面，日本学生说的“中国学生比较古板，觉得彼此会缺乏共同语言”说明在很多日本人心目中，至少在文化领域中国还缺乏亲近感。
日本学生对中国的印象听起来让我们感到很遗憾，但是在日本几乎感受不到反映中国人日常生活状况的我国消费文化却是事实。这虽然难怪日本学生，但让我痛感我国消费文化的匮乏。
另一方面，通过交流后日本学生说的上述的一番话又告诉我们，虽然彼此又很多共同话题，但是这些谈资大都来自日本的消费文化。

我再次感受到我国消费文化的影响力不足，同时也感叹于日本消费文化的巨大影响力，以至于让很多中国人欣然接受并喜爱。
日本消费文化和我国消费文化的影响力的反差，让我觉得很有必要找找我国消费文化的不足和日本消费文化的成功之处。
随着我国的消费社会化进程，消费文化的重要性日趋明显。本文提到的消费文化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就是不具备意识形态教化功能的，和消费有关的大众文化。虽然这不是对消费文化的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定义，但是这便于我们大致把握什么是消费文化。
我们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我国一直重视具有意识形态教化功能的主旋律文化的建设，而忽视和人们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消费文化。
如今，我们有必要彻底改变对消费文化的轻视和偏见，面对客观现实，需做科学的调研，冷静地分析当前我国消费文化的内涵和特征，及时地引导刚刚起步不久的中国消费文化向健康的方向发展，尽快地使我国消费文化在全球舞台上扮演应有的角色。
特别是在当今中国社会呈现出的诸如消费的物质主义倾向、崇洋心理、炫耀性消费的膨胀和能源环境问题突出等问题，不仅对我国的消费文化的健康发展制造了障碍，遏制了我国消费文化应有的影响力，也对我国社会稳定、可持续发展和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提出了巨大挑战，不利于建设和谐社会的发展目标。

与此同时，日本消费文化日益扩大的影响力，让我们感受到了其成功之处。针对我国消费文化的现状，我觉得已步入成熟期的日本消费文化呈现出的脱物质主义倾向和本土化潮流是我们最值得借鉴的两个方面。
日本出现这种消费主义的转向，可以说是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对自国文化的反思的结果，也是在贫富差距较小的社会构造下得以实现的，这是日本消费文化逐渐趋于成熟的反映。
虽然出于国情的差异、社会发展的阶段不同，中国和日本的差异明显，但是，作为消费文化发展的一种潮流，同属东方文史圈，与中国有着很深文化渊源的日本的消费文化所出现的新趋势，将对我们有一定的借鉴和启示。
当前日本消费文化的脱物质主义倾向▲▲▲
脱物质主义，顾名思义，是和物质主义相对而言的。
物质主义（materialism）是指人们信奉“物质消费是衡量生活幸福的标准”，由此热衷于无限地追求物质消费的一种意识倾向。与此相应，脱物质主义是指人们的物质生活在达到一定程度的富裕水平以后，开始把注意力投向非物质消费领域的意识倾向。
从脱物质主义的英文名（post-materialism）也可以看出，脱物质主义并不意味着和物质主义完全对立，或者是反物质主义的概念，相反它是物质主义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结果。
二战后，由于美国对日占领政策的改变以及1950年朝鲜战争的爆发，日本仅用了10年的时间就把国民经济恢复到了战前的水平。之后，日本进入了长达近20年的高度经济成长期。
到1970年代初，连续遭受了两次石油危机的打击的日本经济，开始由高度成长期向安定成长期过渡。
到1980年代，由于金融自由化政策的实施导致金融资本大量涌入房地产和股票市场，泡沫经济时代拉开了序幕。

纵观日本消费社会的发展史，在1990年代初泡沫经济崩溃以前，消费文化也曾表现出强烈的物质主义和炫耀性消费倾向。从经济高度成长前期的三大件（电视、电冰箱、洗衣机）的普及开始到1970年代家用小轿车大量进入普通百姓家为止的时期，正是物质主义在日本的盛行期。
由于日本的国民消费生活水平得到了整体提高，顺利地避开了贫富差距问题，形成了所谓的“一亿中产”社会。当时的日本社会虽然有很强烈的物质主义倾向，但是在大多数人都可以顺利地成为“中产”一员的情况下，炫耀性消费并没有多少市场。
进入1980年代的泡沫经济时代，一些一夜之间暴富的日本人开始追求商品的高级化，通过购买高级品牌来显示自己地位和身份的炫耀性消费也曾风靡一时。与此同时，由于生产能力的进步和商品多样化的发展，张扬个性及体现个人兴趣爱好为目的的符号性消费开始取代商品的实用性消费而在广大中产阶层流行开来。
但是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消费文化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人们不但对于物质消费的热情逐渐减弱，而且也似乎厌倦了永无止境的炫耀性和符号性消费游戏，日本进入了长期的消费萧条期。

人们开始反思自己走过的路。这种反思使得日本消费社会开始走入成熟期。其中一个明显的标志即是脱物质主义的出现和扩大。长期关注日本消费社会、从事消费社会研究的日本立教大学间间田孝夫教授，今年对日本消费社会的脱物质主义倾向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和严谨的实证分析。
他从生活中最基本的“衣食”到日本人的“假日消费”、“崇尚自然”的倾向、“身体保健热”、“心灵的时代”的到来等广泛的领域，证实了日本消费社会的脱物质主义倾向已成为不可否认的现实。
以下，遵循间间田教授的研究，逐一介绍日本消费社会的脱物质主义现实。
日本的衣食消费
从最基本的消费领域——衣食的变化，我们就可以观察到日本消费社会明显的脱物质主义倾向。
首先来看看日本人的“食”。
从精致的日本料理可以看出日本人对于“食”的讲究。自1980年代，日本开始出现了“美食热”，世界各地的料理被介绍进入日本。高级餐馆接二连三地开业，高级食品原材料也开始大量输入。
与此同时，人们对饮食关心程度也逐步升温，在电视和杂志上介绍有关饮食的内容多得让人惊讶。但是从总量上来看，日本人的饮食生活长期处于停滞状态。日本总务省的家庭收支调查显示，从1970年代后半期开始，日本的饮食消费水准就出现了微弱的负增长。

虽然日本的饮食消费在数量上出现了停滞现象，但这并不等于说日本的饮食消费长期以来没有什么变化。
相反，根据间间田教授的概况，从1970年代后期开始，日本人的饮食生活经历了向简便化、高质多样化、健康安全化、环保化、低价格化等变化。可以说这些变化都是日本人的饮食消费的脱物质主义倾向的具体表现。
如果说，饮食消费由于受到身体条件和生理极限的制约，它的消费量在达到一定程度后自然会出现停滞甚至减少，对于说明脱物质主义没有足够的说服力的话，那么，衣着消费就不同于饮食消费，从理论上讲它是无限制的。
让我们来看看日本人的衣着消费的变化过程。
由于衣着是最具代表性的炫耀性和符号性的消费品，就像符号消费理论所主张的，衣着消费被认为是可无限增长的消费领域。
但事实并非如此。同样是日本总务省的家庭收支调查显示，1970年代后，日本的衣着消费虽然在泡沫经济时期出现了一时的抬头，但是此后一直处于负增长之中。

如果以2000年的衣着消费水平作为基准100的话，那么1990年的水准就是148.9，而2004年的水准是96.3。也就是说2004年只有1990年水准的65%。另外，衣着消费在日本人的消费支出中所占的比例也从1970年的10.8%下降到了2004年的4.5%。
而且，人们的衣着消费不仅在量上出现了停滞，除了衣着的样式上有五花八门的之外，质上并没有出现大的变化。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现过的“名牌热”如今已是明日黄花。
综上所述，从日本人的衣着消费的变化我们可以看到脱物质主义的倾向在日本已是不争的事实。
日本人的假日消费
日本人的假日消费、对大自然的崇尚、身体保健消费、以及以各种“新兴宗教”为代表的“心灵时代”的到来等方面，也可以印证脱物质主义在日本社会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气候。
应有尽有的消费品和悠闲的假日生活是消费社会两大特征，也是西方发达消费社会对生活在发展中国家的人们最有吸引力的两个要素。
从世界各国发展的历史来看，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是遵循一个固定的模式——即物质生活富足以后才开始兴起假日消费。
日本是在经济发达后的1970年代开始兴起假日消费。国内/海外旅游、去主题公园游玩、滑雪、冲浪、打高尔夫球等等丰富了人们的假期生活。
但是，由于这些大都发源于美国的假日消费文化，带有强烈的美国式的大量消费的特征，日本的假日消费在兴起后的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受到了美国消费文化的很大影响，当时人们不会太在意是否真正度过了一个高质量的假期，而是为了赶时髦、出风头。
即使滑雪场拥挤不堪，也要花上几万日元去凑一番热闹。
在旅游观光地，人们更多关心的是逛街购物，而不是欣赏美景和体会当地的历史文化和风俗习惯。
这样的假日消费倾向一直到1980年代末期泡沫经济崩溃后，其状况才有所改变。人们开始批评这种只重形式不问内涵，只看花销了多少钱而不在乎是否真正身心得到愉悦的假日消费方式。
无可否认，即使是现在，人们的假日消费仍然表现出大量消费型假日文化的特征，但是，泡沫经济后的日本已开始意识到这种假日消费文化受到武家文化的影响，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具有简朴自然的特点。
诸如花道、茶道、书道、赏月、赏花、盆栽等传统文化和风俗习惯，都与物质主义相距甚远。随着近几年日本对自身传统文化价值的重新认可和重视，大量消费型假日文化开始呈现新的动向。爱护环境、崇尚自然就是其中一个典型。户外运动、天然绿色食品、园艺等受到人们的欢迎。

新生词“LOHAS”在日本几乎已经是家喻户晓，成为一种领衔潮流的生活方式。LOHAS的全称是：Lifestyles of Health and Sustainability ,即“重视环境和健康，崇尚可持续发展的生活方式”。
据称，西方社会现已有约一亿多城市居民属于LOHAS族，专家预言，LOHAS不同于便利店、快餐文化等流行方式，而是将环保健康、可持续发展的观念引入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将成为正面迎击全球化能源危机、环境恶化、流行疾病等威胁的一种生活主流。
很多人辞掉在大都市的工作，去有着浓厚南国田园风情的冲绳岛享受自给自足的悠闲而简朴的生活。
此外，近年来“Slow Life”、“Slow Food”等新生名词在日本的流行也反映了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正发生着明显的变化。
日本内阁府于2001年举行的“关于保护和利用自然的民意调查”的结果显示：有72.8%的日本人想得到比现在更多的接触大自然的机会；有40.1%的日本人认为保护自然是人类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日本传统文化中我们可以找出很多利用大自然又和大自然巧妙融合一体的元素。比如说日本的温泉文化、日本四面环海而形成的吃生鱼片的饮食文化、日本的传统木质建筑风格等等。
这些传统文化的一个共同之处就是自然简朴，没有过多的人工改造和加工。下文将要介绍的日本消费文化的本土化倾向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些传统文化要素的影响正在扩大。
随着传统文化的复活，那些与传统不相适应的大量消费型假日消费文化正越来越成为人们批评的对象，由此，日本假日消费文化也正表现出符合传统的脱物质主义倾向。
身体保健消费
泡沫经济崩溃后的日本，虽然在很多消费领域都沉入低迷，但是关于身体保健消费却掀起了一股强劲的热潮。
体育运动、保健按摩、天然食品、健康杂志、减肥、美容染发等消费出现了空前的盛况。其实，出现这样的身体保健热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人们的身体健康状况在过多的物质消费的影响下出现了滑坡。

因此，也可以说身体保健热的出现，就意味着人们开始认识到过度的物质消费给人带来的负面影响，从而开始把消费的注意力从物质消费转向身体保健。比如，卡路里消费不足会使人营养不良、四肢乏力。
但是另一方面，卡路里消费超过一定的程度就会对人体产生不良的影响。所以每天过量摄入卡路里的人们开始注意尽量减少其摄入量，开始通过购买低卡路里健康食品，使用健身器材、减肥、保健按摩等手段来保持身体健康。
不可否认，身体保健消费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不能脱离物质消费的。但是这并不是说身体保健消费的兴起不是脱物质主义的一个表现。
很明显，和其他的消费领域相比，身体保健消费领域所需的物质消费量要少得多。再说，身体保健消费的兴起本来就意味着过度的物质消费带来的不良后果的一种反省。因此，身体保健消费的兴起是日本社会的脱物质主义倾向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日本社会的“心灵的时代”
1980年代初，日本的NHK电视台在每日早上安排了一组叫“心灵的时代”的节目。一直受到观众的好评。此后，以“心灵的时代”为主题的出版物、讲演会层出不穷。
用“心灵的时代”作为关键词进行网络检索，出现了大约20万个网站。
最能力证“心灵的时代”的到来的事实是1980年代后日本出现了很多“新新宗教”。
相信灵魂的存在和重视精神世界的“New Age”思潮（对西方价值观持否定态度，重视对不同性质的事物的融合和采用整体论的方法论的一种思潮。
特别强调在宗教、医学、哲学、占星术等领域引入东洋文化的元素）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人们热衷于通过瑜伽、气功等东方传统文化的实践来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还有比如喜多郎的音乐就带有强烈“New Age”思潮特征，受到了广大乐迷的喜爱。除此以外，大学里心理学科的受欢迎程度以及心理咨询活动的兴起都说明了日本人在经历了泡沫经济的打击后，开始把注意力从对物质的追求转向精神上的探求。
综上所述，在社会的很多领域，很多方面都可以感受到脱物质主义在日本的出现。
脱物质主义尽管在社会的部分领域还不是那么显而易见，在某些人群里物质主义还很明显，再加上也许我们很难用量化的方法来说明脱物质主义，有些人会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是人们对物质消费的热情，比起泡沫经济崩溃之前，出现了明显下降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并且这种势头还在继续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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